我于几年前偶得一套《张氏宗谱》，谱共五本，记录了肖溪一带我张姓的繁衍。其中四本是道光十九年（公元1839年）修的，距今169年。其中一本是光绪十七年（公元1891年）续的，距今117年。据近年的走访，由于历经解放前战乱、解放后文革两大劫难，如今其存世量罕见，较为完整的仅有三四套。闲来之时，常爱翻阅，兴趣渐浓，以至非到实地考察见证不能安寝的地步，也偶有新发现，不妨记下来，以此为肖溪旅游或民风民俗增添点什么，为我的故乡尽些微薄之力。

寻访四百年前的石刻遗迹

　　鳌溪，到底在哪？有何古迹？谱载：“余尝闻遊鳌溪，羡其高旷清奇，其山则自天心桥蜿蜒而来，其水则由佘家岩曲折而下，层峦耸翠，叠练瀠珠。是诚公叔文子之所欲葬，晋赵文子之所乐观者。”寥寥数语，鳌溪美景，似尽收眼底。而更撩动人心的是：“鳌溪之滨，有石屹立如屏。其上大书深刻：‘天启七年，张自川张自山’云，久历朝代之变更，经风雨之飘泊，而石不崩裂，字不销磨，亦属古迹古志哉。”屈指一算，天启七年（公元1627年）距当时修谱有260多年，距今则近400年。沧海桑田，物非境换，那块石头，早就该销声匿迹了吧。

　　猜测归猜测，应该实地去见证一下。于是在2004年清明前，邀约熟悉古谱的张家祝老人，前往肖溪古镇原张氏先祖生活过的老黄村一带，涉何家沟，过长旦桥，径向佘家岩。一路问询，沿途人皆不知晓鳌溪。待至佘家岩，已近中午，正当饥肠漉漉，腿脚软软时，恰遇张家祝一个熟人，六十多岁，从恒升赶场回家。寒喧之时，问到鳌溪，老人笑着说：“你们跑了一二十里冤枉路，我就住在鳌溪。”又说，鳌溪不是河名，而是地名，因偏远而不出名。老人带着我们，下佘家岩，过繁虸滩，上鳌溪地。

　　鳌溪地四面环水，似一小岛。山高水绕，苍柏耸立，确实风景秀美，如世外桃园。在绿树翠竹掩映中，古墓垒垒，雀鸟声声。方圆几里，人烟稀少。时至下午两点，我和张家祝老人早已不堪疲累，寻那如屏之石也只好作罢，便打道回府。

　　以后一直放心不下，直到2006年才终于揭开这个遗迹之谜。4月，邀约族兄张学文再上鳌溪，省却了前次往佘家岩的烦累，径直向繁虸滩。上了鳌溪地，再下坡，沿着蜿蜒的小河，踏迹河边山崖，逐一寻找刻字石壁。渐至灰心时，遇一挖地的农妇，询问她，她用手一指，指向前面一片竹林。我们大喜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果然，竹林深处，悬崖上，有一处石壁，如屏风，上书：“张自川，张自山，天启七年二月正廿日开。”其字深刻、硕大，为阴文，经四百年风雨而清晰如新，为何？先祖之所选址，疑深思熟虑。此地十分偏僻，人迹罕至；其石为青石，风化渐慢；屏石上有石檐，雨水少浸；地势之高，常人无法攀及。屏石侧下有“白文君亲题”字样。根据字迹判断，两处疑为白姓匠人受嘱而刻。亲题几字手可触摸，但近四百年来，依旧无损。距屏石三米处，刻有“张？”（？这个字上面是“口”，下面为“古”）“山”“川”字样，也是手可触摸，怀疑是后人所刻，尤其是“张”字，字正体圆，笔力遒劲，与屏石上所刻风格迥异。再沿石壁往前行，则石壁上刻有秀美莲花图案，上有不认识的古怪文字，笔划残缺剥落，无法辨认。能在鳌溪之滨，享受竹林风声、流水潺潺，能瞻仰四百年前先祖之手迹，怎不令踏青之人心潮澎湃，流连忘返？！

追溯祈雨山风

　　说到祈雨山，恐怕没几个人知道，但说到蛐蚬寨，在肖溪几乎没有不知道的，位于原老竹山公社之北。蛐蚬，蚯蚓之俗名。其实祈雨山就是蛐蚬寨。川音“祈雨寨”与“蛐蚬寨”十分近似，多少年来，就这样以讹传讹了。考究祈雨山名称之来源，恐怕与过去人们敲锣打鼓祈求上苍降雨有关。它与著名的竹山寨遥遥相望。山寨地势高险，四面绝壁。在山崖上，有“一揽纵山小”之感。《张氏宗谱》图载：其上四面高墙，居高临下；屋宇楼舍，熠熠生辉。据当地老人讲，原是地主豪绅所建，以防棒老二之抢夺。上有四幢楼宇，其中一幢有正殿，供奉着许多菩萨，一幢还有戏楼。而今，城墙不再，楼舍消逝。在山寨上的庄稼地上还能发现一些大的地基石、凌乱堆放的石菩萨，偶尔寻出些断砖残垣来。东南西北四处城门，至今仅存南门。长长的石拱，尚能见证昔日祈雨山的辉煌。

　　张家祠堂就依傍祈雨山而建。据谱载：祠堂建于嘉庆十一年丙寅，有正屋厢房。又于道光十八年，由始祖僴公后裔六世孙张光衢召集几大支族人扩建，共计用了1300钏，而今如要复其原貌，至少得百多万。时“建正屋五间，厢房五间，乐楼四厅五间。”乐楼即戏楼，当时何等壮观：“刻角丹楹，垣墉版筑，焕然改观”、“俨然飞阁流丹”。谱书记载，当时广安州文人王乃宣写的《右调万年欢----张氏宗祠赞》可窥当年祠堂风貌：“境异嚣尘，望岭云深处，楼阁鲜明。翠盖雕栏，渠江旧郡知名。好是庙，貌赫奕，存馨香。孝子贤孙，又问道，源远流长，咸知派别支分。试看祈雨山横，树影渺茫中，托地为灵。祖德绵延，争誇累代簮缨。装点三槐故事，倩丹青，图画俱呈，更稔卜，瓞茂瓜绵，滋此益振家声。”

　　自解放后，祠堂改成了碧佛村小学，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。我曾在那里读了四年小学，依稀还记得戏楼底下的木柱，楼宇上雕刻的鹏鸟、马匹、无头的菩萨，上楼的宽大木梯，礼堂上两块两米多高的石碑，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。戏楼和厢房在一九八一年被拆，原址上现已新建了农民住房。祠堂正屋至今还保存着，不过已卖给一张姓农民了。据传原来印谱书的雕板堆积满一屋，破四旧时就被人们拿去当柴烧了；祠堂那两块石碑的命运，也未逃脱劫难，一块被从中打破，成了两家人的洗衣板，其字迹早已销磨。一块被人作了猪圈屋的垫石，而且打了几个洞，其字迹古貌，也将随着人们的无知而渐渐消陨。十年浩劫，毁去的何止是文物古迹！

乾清门行走之余大人

　　谱上有一序文，作者是余步云，令人震惊的是其署名前的头衔：“乾清门行走，太子少保，提督，云南全省军门，锐勇巴图鲁，世袭一等轻，紫光阁功臣，车都尉”。那余步云究竟是何方人氏？生平事迹怎样？与肖溪张氏有什么瓜葛？带着诸多疑问，我查阅了许多资料，走访了肖溪当地较多老人，余步云其人其事，才初现端倪。

　　《张氏宗谱》中，余步云作的序文里有这样一段：“吾梓里张氏光衢者，数典不忘。合族属而修祠造谱，觅予为序。予时提督本省，复任云南，告假归里。行将赴任，诸务旁午，愧无以应，而情切桑梓，义不容辞。”由此可见，余步云应是肖溪人或肖溪附近的，但无以佐证，于是网上查找到他的生平事迹，清史稿：“余步云，又名余世蝉，号紫松，四川广安人，嘉庆中，以乡勇从剿教匪，积功至游击。”不久，“擢重庆镇总兵”，“偕杨芳击贼于毗拉满，大败之，复和阗，追擒贼酋玉努斯，授乾清门侍卫（即谱书上说的乾清门行走），擢贵州提督。”“（道光）十二年，率贵州兵剿江华瑶赵金龙，偕提督罗思举破贼巢，金龙就歼，加太子少保。”不久，“赴广东剿连州瑶，平之，赐双眼花翎，予一等轻车督尉世职。”“历四川、云南提督”，以此可见，余步云能这样青云直上，成为朝廷的干将，应该是作战勇猛，才智非凡的。但是，“（道光）二十年，英兵初陷定海，……步云驻防镇海，……英兵猝至，复陷定海，三镇战殁……裕谦（当时督师）召与盟神誓师，（步云）托疾不赴，且献缓敌之策。敌攻……步云遽弃砲台走……（道光）二十二年，从奕经规复宁波，不克，褫步云职，逮京，命军机大臣会刑部讯鞫。”后皇上下诏，以弃市处死步云（古代在闹市执行死刑，并将尸体暴露街头示众谓之弃市）。余步云其生也勇，其死也惨！这资料证实了《张氏宗谱》上的余步云确有其人，其官职也如实。但资料并没交待他与肖溪的渊源，尚不能证明他就是肖溪人。于是在闲暇中向场镇中的一些老人打听。他们都听说过肖溪余家祠堂过去出了一个很有气派的余大人，但不知其名字，而且还有关于他发迹的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。说是余大人的爷爷，过去是放鸭子的（过去农村有专喂几百只鸭的农民，挑着鸭棚，赶着鸭群，放到哪黑，就在哪歇）。一天见一人病倒在路边，余大人的爷爷赶紧将那人扶进鸭棚，给他水喝，给他饭吃。将他收留在家里，请来医生给他看病。那人病好后，无以为谢，就对余大人的爷爷说：“我没什么报答你的，就送一关地给你吧。”一关地就是指土葬的风水宝地。还说如果人百年后，就葬在那里，准保后代出人才。原来那病倒之人是一位地理先生，也有人说是云游各地的神仙。晚上便去看地，并在那风水宝地处打了一个木桩。不料，隔墙有耳，被邻居听到了，晚上尾随其后，因不满他家，之后便悄悄地把木桩向后移动了几寸。传闻说，余家本该是余大人的父亲发迹，因为木桩向后移动了，就落到了第三代余大人的身上。余大人年轻时以打渔为生，又爱打牌，常输得精光，只好把家产卖了，仅剩下一张破网，流落在外，东岳桥下便成了他栖息所在。一日夜深时分，官兵追捕缉拿几个土匪，到东岳桥边就迷路了。夜黑十分，却见桥下有放光之物，官兵小心翼翼走近，原来是一个小伙子呼呼大睡，却是双眼圆睁，目光似电。传言说余大人因是下凡的白虎星。官兵叫醒这个小伙子，叫他带路，终于在望溪捉住了那几个土匪。因见小伙子身高体健，官兵便收他入伍了。就这样，余大人走上了从军生涯。故事说法不一，也有说是官兵追的是白莲教，也有说的是白莲教路过东岳桥，余大人就参加了白莲教，莫衷一是，但余大人最终靠当兵发迹了，从而应验了地理先生的谶语。这个传说的余大人真是余步云吗？走访余家祠堂，当地老人们也不敢肯定，说有一位姓余的退休教师有家谱，而且告诉了我电话号码，于是我电话联系了他。余老师听我说明了情况，翻出家谱。话筒里传来余老师那不紧不慢的声音：“余世蝉，又名步云……军门……巴图鲁……世袭一等轻，车都尉，加太子少保，历任四川、云南、贵州、广东、广西、浙江、福建七省提督……子八（即八个儿子）……”听到此，我不禁热泪盈眶，不知是因终于查证了这个人物而欣喜，还是为肖溪曾经有过这样的风流人物而激动。试想当年，一个省的提督，朝廷重臣，告假还乡，荣归故里，该是多么风光呀！小小的肖溪场，绝对是观者如云，热闹非凡。这样的大人物能亲自给张氏谱作序，也可见张氏家族当时也定当声名显赫。

　　余步云的命运，似乎如他的名字，步步高升，青云直上，却难料，登高必跌重。其昔日一切繁华炎凉，早已付水东流。尘世风云，功过是非，后人自会评说。

　　前人已作古，来者尚可追。我们所追溯的其人其事其物，不只在以史为鉴，但愿能唤起大家自觉保护文物的意识，积极发掘地方的旅游文化，为地方的旅游尽自己微薄的力量。我之所探寻的，倘能为到肖溪的游客，带来一点好奇和惊叹，也就欣慰了。